专题何宇红专栏观点

第六十届威尼斯双年展究竟是一个政治角斗场还是一场政治和稀泥游戏?

何宇红

世界在跨入二十一世纪第二十个年头之际,一场疫情毫无预兆地扑面而来,它的出现给本来就乌云密布的国际局势又笼罩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大幕。战争危机、健康危机、经济危机、地缘政治危机等等更加处于焦灼甚至白日化之中。一切都可能随时突变、翻盘、覆灭、反转,世界在目不暇接和防不胜防的状态中,转眼间就到了2024年。

2024年的欧洲雨水不断,降雨量几乎打破历史记录。似乎老天爷也有倾诉不完的话语和怨气。四月的意大利,威尼斯双年展如期而至,迎来了它的第一个甲子年六十岁大寿。这样说有点可笑,因为意大利人可没中国人关于天干地支,五运六气的概念。尽管没有,但今年关于威尼斯双年展的争执从一开始并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唾沫星子撒了一地,绝对可以汇成另一条政治大运河。关于这一点,汉语世界里对于威尼斯双年展的陈述似乎只局限于如往年一般的(所谓)艺术解读 – 各国艺术家资历的角逐,作品体量大小的比较,材料的传统化对比,貌似很历史文化的学究式标准式展览报道….几乎无人提及作为主办国意大利近年来极端的右倾风向和后法西斯主义肆无忌惮的抬头;以及在这种情况下,此届的巴西策展人所面对的意识形态的窘境(亦或许,正因为这种无法收拾的烂摊子窘境,这位南美人才有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尽管他当着媒体的面隐晦地表示,他所遇到的问题仅限于资金和项目筛选以及时间,空间的实际操作和掌控问题,而与政治无关。然而,在一个视“自由”为生命的世界里,是不可能不产生冲突、矛盾和争执的。问题是,如果因为可能引起冲突和矛盾而放弃追求“自由”,那么,这种“自由”显然是无意义的;我们甚至可以这么理解:最终能否得到完全的“自由”其实可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否能够拥有一个“允许矛盾和冲突存在的世界”?和和美美是不可能单独存在的,它与“自由”俨然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相互对立又相互依赖。前者是目的,后者是手段。如果不是通过后者而达到的前者,一定是有问题的 – 这种对于“和美”的幻想和追求必定是假命题,不要也罢。

正如此届威尼斯双年展特邀策展人,巴西圣保罗艺术博物馆艺术总监阿德里亚诺·佩德罗萨(Adriano pedrosa)先生,2024年4月16日在双年展开幕式上接受媒体采访时所说:”这次的双年展其实就是一种挑衅”。为什么?因为自1895年威尼斯双年展存在以来,就一直是西方作品为主导:欧洲的和北美的,或者近年来出现较多的一些远东作品,比如日本、韩国或中国的;而非洲、南美洲和中东的作品所占比例很小,有分量的作品则更少。二三十年来,无论是展览作品还是出版物所呈现的状态都表明了它与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残留和惯性错误脱不开干系。同时大力展开的还有另一个举措也同样重新评估了迄今为止受到忽视和劣待的“另类”,那就是女性艺术家。上一届由塞西莉娅·阿勒曼妮(Cecilia Alemani)指导策划的2022年双年展已经致力于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局面。佩德罗萨重申此届双年展可以说是与上一届同等类别工作的继续,不同的只是它战斗在另一条战线上。事实上,这项工作只能,也必须是对那些固执己见的沉迷于僵死和坚守盖棺定论的思想的挑衅,哪怕它来得有点太晚了。“和美”是不可能达到的乌托邦,人类要恢复的,首先是世界各种意识形态力量之间的一种平衡。

此届威尼斯双年展策展人阿德里亚诺·佩德罗萨和他的前任(法国策展人阿勒曼妮女士)一样,在两个主展场(贾迪尼花园的大型国际馆和阿森纳军械库的前半部分)吸引和带来了三百多名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创下了记录。阿森纳的另一半和其它的展馆按惯例安排了参展国选择的国家代表作品。然而,如果各国专员在遵守和尊重此次双年展的主题来策划他们展馆的话,他们将必定面对和从事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那就是,大量被展示的作品注定将回到现代绘画史的初始阶段,甚至连雕塑都被排除在主流展品之外;正如20世纪初西方绘画的思想和风格如波浪般汹涌澎湃一样。因为展厅里这些具象或抽象的绘画,作品的签名处显示的都是在欧洲以外出生的艺术家名字(无论他们后来去了哪里);或者,其中也包括在其它地区出生的欧洲人姓名(因为他们的父母因政治或经济原因当年被迫流亡)。他们所收到的艺术系统教育和政治背景原因,必然导致他们的作品还停留在一百年前的创作形式上。双年展这次主题的“积极”影响所造就的现象就是,到目前为止,我们从未在威尼斯(双年展)见过这么多的“陌生人和外乡人”。

截止于此,汉语世界对于此届威尼斯双年展的“主题”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翻译和文本解读。按照字面的翻译,无论是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法语还是意大利语,étranger都有外乡人,陌生人,奇怪的人,居无定所或无家可归的人的多层含义;而每次的词意则必须根据不同的语境来定义。那么,“处处都是外乡人”,到底是指“外乡人到处都是”,还是”自己在哪儿都感觉是个外乡人”?或许两层意思都有。主语的切换显然将这句话所指向的意义拉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境地中。如果我们先从意大利近年来的政治风向标略观一二的话,我们可能更容易理解第一个解释。这也正是今年这场“艺术奥林匹克”从一开始并处在无硝烟之战的风口浪尖的主导原因。

我们可以将时间拉回到今年一月底的威尼斯,在大运河边高耸壮丽的Ca’Giustinian哥特式宫殿里座无虚席 – 那里正在举行的是第六十届双年展的媒体发布会。人们全神贯注地聆听巴西策展人阿德里亚诺·佩德罗萨(Adriano Pedrosa)绘制着即将到来的当代艺术双年展的轮廓,威尼斯双年展似乎有史以来很少有新闻发布会受到如此多的关注。作为威尼斯双年展的“第一位公开同性恋性别取向的”策展人,佩德罗萨表示,该届双年展将致力于揭示南半球被长期遗忘的艺术创造者,他们丰富多彩的编织品文化遗产、被掠夺了土地的原著民俗文化以及作为弱势族群的同性恋文化等等。至于标题“无处不在的外乡人”的灵感则来自工作室设在西西里岛巴勒莫的二人组艺术家克莱尔·方丹(Claire Fontaine)的装置作品,该作品以霓虹灯的形式再现了21世纪初活跃在意大利都灵的反种族歧视的无政府主义团体的名字。佩德罗萨认为这个标题具有强烈而悲哀的预言性,因为根据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的说法,世界流离失所者人数从未像2023年的这么多。这位策展人遗憾地表示:无论你走到哪里,你总会遇到外乡人。而他本人也经常被当作来自“第三世界”的人对待;也就是说,无论你走到哪里,你总是一个陌生人。

一月底的这场媒体见面会在按部就班地继续着,然而看客们此处注意了!“庄严”的圆柱穹顶下故事其实才刚刚开始 – 当记者们捧着涂满了龙飞凤舞字迹的笔记本,机械般地转头搜索其他角色时,人们当然心领神会他们在搜寻的是什么。因为理所当然,人们怎么可能忽视在席间坐着的另一位“大人物”:他就是威尼斯双年展新任主席佩通格罗·布塔福科(Pietrangelo Buttafuoco)先生!那就让我们先来扒一扒这位新强者的背景吧。这位坐在前排,有着棕色皮肤和棱角分明脸庞的六十多岁老人于2023年11月突然被意大利梅洛尼(Giorgia Meloni)政府任命为威尼斯双年展负责人,为期四年。媒体们异口同声地称他为“一个了不起的角色”(言语中似乎并不友好)。这位哲学毕业生1963年出生于意大利南部西西里大区的卡塔尼亚市,曾经在后法西斯党派MSI旗下(意大利社会运动联盟)的新闻机构(Secolo d’Italia)中留下过自己的足迹(而他的叔叔是该运动的重要人物之一,并且隶属于意大利强权家族贝卢斯科尼的Il Giornale)。但这位总爱打破墨守成规的“叛逆者”也曾在《共和国报》或《塞拉信念报》等左翼报纸上常常抛头露面,甚至成为LGBT +的活动家并为反种族主义辩护(一头雾水)。他出过几本书,算是一位文学家;但无法抹去的是,一直到2003年之前(即他的中壮年时代),他既是MSI中央委员会的成员,也是另一个极右翼政党Alleanza Nazionale的主要成员。那么,时间快键将我们飞速拉到了整整二十年之后的2023年11月,这位西西里的(右派)知识分子瞬间就被任命为了当代艺术双年展的负责人,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法国世界报声称,这项决定“将使得意大利文化界陷入困惑的深渊”。诸多媒体认为,意大利将因此掉进令人担忧的文化境地 – 因为威尼斯双年展是否将从此成为乔尔吉亚·梅洛尼所鼓吹的民粹主义的展厅,沦落为意大利走向倒退的代言人?还是借艺术的名义所奏响的某种“永远的怀旧曲”或“神圣的还魂曲”?人们的这种担忧当然更是基于不久前的一场司法纠纷,届时梅洛尼总理女士因鼓吹“大肆排外”而激起一位电台(男性)记者的愤怒,他在公开场所公然辱骂这位意大利女领导人;记者被告上法庭,他的所有节目被下架取消。

我们的双年展新任领导人布塔福科先生可不会这么意气用事,就算他像法国右倾作家乌勒贝克(Houellebecq)那样悲观失望,也不会像法国右派哲学家米歇尔·恩佛莱(Michel Onfray)那么愤怒发泄。更不会像意大利赫赫有名的新闻媒体人后来任职意大利文化大臣的维托里奥·斯加比(Vittorio Sgarbi)那样总是经不住诱惑不停地吃官司(今年二月终于因盗窃艺术品和经济纠纷罪被停职)- 而被意大利人嘲笑他“终于通过了左派的考试”。是的,右派世界,从来就不是一片净土;所以从不循规蹈矩,不按常理出牌的出生“右派集团”的布塔福科先生竟然于2010年皈依了伊斯兰教(什叶派),取名“吉阿法”,也被人戏称为“西西里的吉阿法”。就连一屁股屎的前文化大臣斯加比当时都曾讥笑过这位西西里知识分子的行为极具“神秘主义”色彩。于是,2015年当他被提名为西西里岛地区领导班子候选人时,遭到当时任意大利兄弟党领导人乔吉亚·梅洛尼女士的竭力反对。她在脸书上写道:“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信奉他们想要的宗教,但我认为近年来,意大利和欧洲必须重新获得我们希腊、罗马的基督教血统,反对那些想扫除我们的人。我们绝不能向那些对“抵抗阿拉伯和穆斯林统治西西里岛”感到遗憾的狂热分子发出任何投降的信号。”

然而,这种反应和阻拦并没有改变布塔福科先生对梅洛尼的信心 – 他说他每天都在为自己的“成功皈依”而祈祷;并表示他永远不会改变对伊斯兰教的信仰。2017年,他在德黑兰的国际书展上表示,如果欧洲、地中海和意大利真的完全了解他们历史的话,他们就应该也只能热爱伊斯兰教。今天,在他成功就任威尼斯艺术双年展主席,登上他的演讲台时,他仍然坚持强调“塞雷尼西玛的混血”基因 – 塞雷尼西玛(Sérénissime),就是曾经的“威尼斯共和国”的意思,是自一千年以来唯一一个用阿拉伯语命名的欧洲城市,在阿拉伯语里,威尼斯城被叫做“al-Bunduqiyyah”,这个词语本身就包括“不同,差异混合,人种混杂,外国人”等多重含义。

笔者写到此处,不得不深深地做了一次夸张的呼吸运动。深以为,撇开所有的问题不谈;无论如何,“真诚”的含义在今天绝对是可以重新界定和无限扩展,特别是对于像布塔福科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此处免费赠送三百个笑脸)

在所有隶属于意大利文化部的职位中,威尼斯双年展的主席位置和意大利广播电视局(RAI)的领导人是两个最令人垂涎的意大利公共文化视听部门。而威尼斯的六个文化活动项目,每个都有着在国际上不可忽视的重要性。威尼斯电影节完全可以吹嘘自己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电影节。部署在阿森纳军械库和郁郁葱葱的贾迪尼花园的艺术和建筑双年展几乎是世界上无与伦比的存在,一直很受欢迎。2022年的最后一个艺术双年展甚至吸引了高达八十万的访客,创下历史纪录。除此之外,还有舞蹈、音乐和戏剧的双年展等等。获得如此肥差的布塔福科先生当然意识到自己占据了当今国际文化界最负盛名的地位,为平息竞争背后所(可能)隐藏着的负面反应,他在媒体发布会上以神秘而抒情的的演讲,赞扬(和安抚)了他与前任罗伯托·西库托(Roberto Cicutto)的“共识和共谋”,感谢他“之前慷慨而出色地播种下了许多重要的东西”。但彼时,这位前新闻媒体人并没有明确地表示出任何属于他自己的对于威尼斯双年展的展望主旨和组织理念。

直到几周后,不愿意回答记者提问的新任双年展领导人才确认了他所指定的新策展人 – 大家似乎也稍稍地舒了一口气。大家的担忧是非常可以理解的,因为正如人们所知,西方欧洲各国的文化界和新闻媒体基本都由左派掌控。意大利也不例外。但在一年之前意大利除了文化界之外的其它行业已经完全处在了极右翼的控制之下时,2023年3月,在威尼斯大学总部的卡福斯卡里宫里意大利文化部长、后法西斯主义系统的老将吉纳洛·桑玖利诺(Gennaro Sangiuliano)则建议,是时候有必要在意识形态上接管双年展了。他呼吁:“近年来,意大利的左翼霸权影响了大学、出版行业等文化机构,是时候来提议一套新模式了!”其实,早在乔吉亚·梅洛尼政府在2022年10月上台之时,他就已经开始拉响了警铃。2023年7月,在三个月之后即将被委任为威尼斯双年展领导人的布塔福科先生在被意大利左翼日报《共和国报》采访时质疑了此问题;作为捍卫新政府的文化界著名人士,布塔福科先生拿出他一贯“和稀泥”的风格回应道:“我相信,左派一直奉行着出色的文化营销,这比什么都重要。做得挺好啊;他们从来都在不遗余力地深入挖掘文学艺术及社会各学科的作品(包括那些并不知名的作品)。所以我再次重申,即将到来的时代将打破一切障碍。所有人都将感到一种归属感,有家可归。”(此处有笑声)

可想而知,当甲子年的威尼斯双年展被交到了一个外来者巴西人手里时,口水战必将“永不休止”,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同性恋!在意大利这个极其男权主义的社会中,简直可称“大逆不道”。有人将这种被左派和外国人控制的意大利文化界称之为“幼稚的复仇”,甚至“大清洗”。须知,近年来意大利各个重要文化艺术机构几乎大半壁江山被外国人占领。如那不勒斯卡波迪蒙特博物馆的法国籍主任西尔万·贝伦格先生,佛罗伦萨乌菲齐博物馆的德国籍馆长艾克·施密特,或米兰布雷拉美术馆的英国人詹姆斯·布拉德伯恩等等。活跃于法国和意大利之间的意大利名人,但丁协会(Società Dante Alighieri,其重要性相当于法语联盟)主席米歇尔·康诺卡(Michele Canonica)表示,当他在上世纪70年代开始进入文化系统工作时就认为有必要站在左翼一边。这位亲法者承认并明确指出“右翼或温和的政治力量那时候将大学、出版社、报纸和电影院等文化单位留给了左翼,是更具战略性的做法”。然而,从现在开始,意大利民族主义者正在试图将他们的影响力扩展到所有文化领域。上述那位文化部长桑玖利诺先生就毫不避讳地声称他极右翼的想法,并从右派阵营中挑选和任命他的手下。2022年底,他任命意大利广播电视局的前领导人之一阿勒桑德洛·格利(Alessandro Giuli)为罗马最伟大的当代艺术博物馆Maxxi的主席。后者曾在过去为意大利法西斯的复活和猖獗做出过贡献。同时,还以围绕一本献给朱塞佩·博泰(墨索里尼时代的前政府官员)的书举办了一次圆桌会议,作为一种打开墨索里尼政权意识的非典型方式来影响艺术界。

“诈尸还魂”般的意大利政局从西尔维奥·贝卢斯科尼(Silvio Berlusconi)政权开始就已经无以复加。早在2011年这位后来锒铛入狱的总理就以空降的方式委任了一个在艺术领域没有任何经验的广告商来试图抓住双年展的命根子。幸好后来由一份汇集了三千八百名签名的请愿书而没有使得这种“梦魇”成为现实。相比之下,政治观点日渐“模糊”的布达福科先生被任命为威尼斯双年展主席一事,虽然备受关注,但确实也没有在文化界掀起如此大的波澜。那位但丁协会主席先生还将他称为“是一个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他认为这位皈依伊斯兰教的前右派作家绝对不是一个白痴,他一定不会因为在右派那儿得到了一个重要职位,就会穿上黑衬衫,向法西斯致敬!”意大利文化界的大部分人认为,双年展的两位前任主席工作都非常出色,他们相信布达福科先生肯定能够达到了他们的水平,做得很好;甚至可能会以新的视角和观点丰富和发展双年展。就连意大利前中左翼文化部长梅兰德利(Giovanna Melandri)也祝他好运。

此次威尼斯双年展最受瞩目的艺术家双人组克莱尔·方丹(因为双年展的主题取自她们的作品)从宿命论的角度来评价意大利的文化和政治状况。她们说,意大利不像法国,后者面对法西斯主义时总是谈虎色变。为贝卢斯科尼撰写传记的布塔福科先生为整整两代人提供了二十年的极右翼教育。在意大利,法西斯主义者不被当作可怕的病态的人看待,他可能就是你身边的任何一个普通人。住在法国的意大利艺术家玖莉雅·安德莱尼(Giulia Andreani)此次也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她说:“法西斯主义没有回归,因为它从来就没有消失过,”这位女权主义者非常遗憾地补充道,这些人都是贝卢斯科尼时代、暴力和厌女症的意大利电视系统的幸存者;文化界的集体沉默与选举中的弃权率是“互为媲美”的。“几乎没有任何恐慌的反应,因为在当代艺术中,我们早已习惯,不再对国家抱有任何幻想和期望,昨天的前中左翼文化时代,没有比今天的右派掌控好到哪里去,”一位在巴黎和威尼斯之间开画廊的女士表达道;她认为,意大利的公共博物馆遍布各地,但它们基本已变成了空壳,既没有预算也没有未来的计划和野心。

看来,意大利政局与新上任的威尼斯双年展领导人布塔福科先生一样色调模糊,扑朔迷离,这到底是出自主观意愿,还是相反?这似乎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弄得清楚的。据在意大利多年生活学习的中国朋友们说,意大利人很多都很神经质,无厘头,很情绪化,说的好听“很感性”,说的不好听就是“抽抽”!然而,历史传说中那么会做生意的意大利人(特别是威尼斯人)真的是咱们看到的那么“低智商”吗?人们仔细观察后会发现,这位新暨文化项目红人简直就是一个谜,他与其他右翼作者不同的是,他从来不参与任何分裂意大利社会的热门话题。意大利著名历史学家兼艺术评论家斯特凡诺·奇奥迪(Stefano Chiodi)说:“我甚至从未读过他的文本,他不在重要的文化辩论中,他对当代艺术一无所知”。意大利媒体甚至找不到他的任何可圈可的文章,如果硬要谈论他的著作与左翼知识分子有点关联的话,那更多的是得益于后者解读和描绘世界的多元角度。他的唯一与第二次世界大战有关系的小说《龙蛋》(Le uova del drago)探索的也是从法西斯和纳粹的角度看美国人登陆的感受。当他对古代艺术感兴趣时,也并不是为了纪念和赞美阿特米西亚·耿提莱奇(Artemisia Gentileschi),这位16世纪末出生的为数不多的杰出女艺术家,而是描绘对她实施欺骗和强奸的阿格斯提诺·塔斯(Agostino Tassi),一个野蛮人如何雇佣了杀手来消灭他的妻子,并一拳打断了妓女的下巴云云。

一切都在迷雾中,唯一清晰的是:当代艺术,显然已经做实了“政治正确”的正确性;并且成为了一张永远不会过时的底牌,屡试不爽。

写到此处,窃以为,作为“外乡人”的概念,有点过度解读的嫌疑。须知早在古希腊时代并有 « 荷马史诗 »里所描绘的外乡人生活场景的诗句,近代有我们熟知的歌曲“在那遥远的地方”和“诗与远方”。为什么当我们描绘起某种美好的事物时,“身在异处”这件事却往往成为了一种最常见的艺术想象媒介?这是问题一。问题二,今天我们所关注的“外乡人”,有些是被迫的,有些是自愿的。我们更多的是关注前者,而非后者。前者的出现是政治斗争的后果,后者的存在是哲学思考的产物。事实上我们所有的人都是这个地球的外乡人和短暂住客,我们既不需要自卑自怜,也不要对他人颐指气使,指三道四。在今天,当人们既无力回答当下问题又无法摆脱各种困境时,就会出现一种“英雄化”的现代性态度。如果一种批评总是建立在寻求某种普遍价值标准的前提下,那么出现偏差和断裂是迟早和必然的事。这种情况在我们参观威尼斯双年展的个别国家展厅时可以明显地发现。当人们一味地追求主流价值观,以及在此指导下的艺术表现形式时,艺术创作也好,哲学思考也罢,都必将不复存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人,恰恰说明了自己是所有外乡人中的最被囚困的那一个。艺术是什么?就是能够让我们处处和时时都能感觉是个”外乡人”的东西,外乡人的概念就是差异和组合,距离和合作,游历和想象,寄居和珍惜,怀念与勿念,失意和诗意……爱因斯坦说: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是祖国;自由建立在平等和公平之上;爱,是所有这一切达成的依据。因此,我们都是外乡人,那又怎样?

作者简介

何宇红,法国亚洲艺术家联合会UAAF创始人,旅法作家、艺术评论家、策展人,资深媒体人,全法记者协会会员,法国独立民主联盟UDI成员以及国际女性运动的倡导者。组织策划过数十场国际大中型艺术展览、拍卖会等项目,撰写出版有长中短篇小说《请不要去教堂寻找上帝》、《乘着空空的帆船去流浪》、《夜眼》、《自杀者》等;音乐剧剧本《石头的家书》,艺术评论《将艺术镶嵌在生命的总背景之中》、《当代艺术的峰回路转》、《基弗:废墟神话的缔造者》,《马塞尔杜尚奖及其文化反思》以及世界当代著名艺术家的三十余篇访谈传记等等。中法译作《时间美人之歌》。作品及言论见诸于国际各种专业文学艺术杂志、网站及媒体诸如雅昌艺术、凤凰艺术、凤凰卫视、画刊、RFI(法广)、TV5(法国电视五台)、芙蓉、人民网、新华日报等等,文字除中文之外,已被翻译成英语,法语,俄语,西班牙语等语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