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郑若麟:为什么说法国在慢性自杀?

法国的命运自二战以后一直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在二战后的光荣30年里,法国在戴高乐将军的领导下,经济很快恢复到其战前的实力。后来法国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又是核大国。

我说法国还有“四大发明”:高铁、超音速的协和式客机、核电站以及早于互联网建成并落实到民用的Minitel。这“四大发明”实际上当时都走在世界前列。

但是很快,法国就开始出现问题。在戴高乐将军的领导下,法国当时是一个主权完全独立的国家,于是世界就有一些国家、集团看法国不顺眼。法国是第一个、当时也是唯一一个向美国派去军舰、把美元兑换成黄金,再运回法国的国家。因为法国不相信美元,相信黄金,这就得罪了国际统治集团。

所以后来1968年5月,法国就爆发了红色风暴这样一场我称之为历史上第一场“颜色革命”,就整倒了戴高乐,政权易手,蓬皮杜当了总统。

1973年1月3日,法国又通过了一条法律《银行法》,该法又把法国中央银行的权利拱手送出,法国的金融主权也易手了。

到了80年代末期,密特朗当总统的时候,法国又发生国营主流媒体、最大的电视台一台私营化,这样一来,媒体权也丢失了。

西方有三大权力,不是司法、立、行政三大权力,这三大权力说句老实话,都是哄哄小孩子的。

西方真正的三大权力,是资本、政权和媒体。现在的法国,权力都集中在财团、政权和媒体手中。财团通过媒体来控制选举的走向,又通过资金来支持政权,以此种手段,财团实际上控制了法国。

政权丢失、资本权丢失、媒体也丢失以后,法国就开始出现一些问题了。

比方说,法国1973年通过《银行法》以后,法国自1978年开始国家预算就再没平衡过,一直处于逆差状态,这标志着法国全民都在替国家还债 ,为金融资本打工。

这些法国老百姓至今都不太清楚的信息非常重要,导致了法国今天“命比纸薄”的命运,对此法国无能为力。因为法国真正的主权,已经不在自己手上。法国“心比天高”,仍有那么一批知识分子,还在为法国、为欧洲的命运操心,但法国真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能做得到吗 ?它做不到。

比方美国小布什总统发动伊拉克战争的时候,希拉克想阻止美国发动这场战争,因为法国在伊拉克还有很大的石油利益。当时法国联合了德国、俄罗斯,使得美国没能在联合国通过决议,因为法国有否决权,但依旧无法阻止美国侵略伊拉克、把萨达姆政权推翻。

到了萨科齐上台的时候,萨科齐都已经连表面的文章都不做了,公开表示自己是一个亲美总统。因为萨科齐知道,他不说这话,连当选都当选不了。而法国自萨科齐以后,没有一个真正独立的总统。

这就是法国为什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根本原因,而真正独立的知识分子在法国发声现在也越来越困难当然,所以它连“心比天高”也难以继续,自主性在不断下降。

攀上2014年畅销书排行榜首位的,是《法国自戕——令法国衰败的40年》(La Suicide francaise):一本典型的政论书。

此书一问世即大受欢迎,创下连续十天每天销售超过5000册的惊人纪录。目前已经连续二十多天高踞法国畅销书榜首,直到第一版全部售罄。

与此同时,这本书也引起法国各界的巨大争议,左、右翼围绕这本书争吵不已,各自立场都趋于极端化。支持者大赞其“勇于说出真相”、而反对者则惊呼是“赤裸裸的历史反动思想”。

《法国自戕——令法国衰败的40年》(La Suicide Francais)

作者艾利克·齐姆尔(Eric Zemmour)是法国著名的“另类记者”,以大胆直言、特别是公开宣扬被批为带有“极右”色彩的政治主张而倍受争议。在这本《法国自戕》一书中,齐姆尔描述的是法国自戴高乐将军逝世以后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的。

众所周知,法国与西方其他发达民主国家一样,近年来面临严重的政治、经济与文化困境。尽管法国刚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法国悲观主义情绪却依旧弥漫整个社会。超过10%的失业率、高达2万亿的巨额债务、社会福利的日益削减(取消优秀学生奖学金、取消部分家庭的多子女国家补贴……)、犯罪率不断上升、经济增长率却不断下降……使得法国社会充满了“愤怒”,充满了要“寻找责任者”的冲动。齐姆尔的书用大胆、甚至是“政治不正确”的言论,全面否定目前法国主流价值观,提出要以“回归过去”的保守主义思潮来总结和解释导致法国出现今天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

齐姆尔认为,法国堕落到这一地步的主要原因首先在于思想;40年来统治法国的意识形态是“平等、多元文化和绝对的自由主义”等“68年5月思潮”,正是这股席卷了法国学术界、媒体、大学乃至政界的“左翼思想”,一步步自我摧毁了一个正常社会所应该拥有的正常价值观:如家庭、民族、工作、国家、学校等等……从而导致法国走向崩溃。

今天法国的种种问题,从失业到债务、从移民问题到企业竞争力下降,都是缘于这一“68年5月左翼思潮”。尽管这种说法在左翼思潮占据明显统治地位的精英阶层(即法国社会上层建筑领域)看来明显属于“政治不正确”,但却迎合了法国社会相当一部分(如果不是大多数的话)中、下层民众的心态。

齐姆尔特别举出同性恋、女权主义和伊斯兰教为例。特别是后者。齐姆尔认为法国是一个建筑在犹太—基督教基础上的国家,无法接纳和容纳与之尖锐对立的外来穆斯林移民。这一判断显然得到了大量法国保守的中、下层民众,特别是支持极右翼国民阵线的选民的支持和认可。

齐姆尔认为,正是同性恋、女权主义和伊斯兰等“左翼异端思想”摧毁了法国传统价值观,从而导致法国社会的堕落。所以要重振法国,只有在思想上正本清源,重归传统。齐姆尔的书大受欢迎,恰恰反映了今天法国社会正处于最强大的“保守主义思潮”席卷之中。齐姆尔的思想并非一股“孤流”。只是齐姆尔被主流媒体与接受,而其他一些与他几乎有着同类思想的人,则被法国主流思想界有意忽略。如著名作家阿兰·索哈尔就是一例。索哈尔的观点被认为甚至比齐姆尔更深刻,但因其被指责有“反犹色彩”,因而遭到法国主流媒体的全面封杀。但索哈尔的书也几乎本本畅销。从法国的这股“反动”潮流来看,说法国目前正处于对“68年5月风暴”以来的“左翼思想”(即否定家庭价值、否定国家权威、否定爱国主义、主张人权至上、主张干预主义……)最强烈的全面反思之中,绝对是恰如其分的。

齐姆尔之所以受欢迎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敢于把一些“政治不正确”的话题公然放到台面上来。

比如书中所提及法国今天国家背负巨额债务的原因这一非常敏感的问题。他认为,这一债务并非缘于主流媒体所认为的是法国国家“福利过度”、国家花费在公民福利上的钱大大超出其能力,而是与法国1973年1月3日通过的一项法律《银行法》密切相关。

这一观点过去在法国只是私下的窃窃私语,尽管法国四位总统候选人极左翼的梅朗松、传统右翼的庞德尼昂、极右翼的勒庞以及无法归类的舍米纳德在竞选总统时说到过这个话题,但都被媒体轻描淡写地有意“忽略”过去了。而齐姆尔则将它变成一个公共话题。当公众认可这条法律是法国今天巨额债务的源头时,其对法国社会会产生何等样的冲击,将是令人难以逆料的。

法国急剧向保守主义的右翼思潮转向,是当今欧洲的一个大趋势。只是,这一转向与过去如二战前夕的思潮有着根本上的不同:欧洲今天的极右翼所排斥的已经不再是犹太人,而是以穆斯林为主体的阿拉伯人和黑人……

令人惊讶的是,这股遭到齐姆尔质疑且日益为法国民众所抛弃的西方“左翼思想”却被中国部分知识界视为“先进意识形态”的代表,并涂抹上“右翼自由派思潮”的色彩而一心要引入中国。正如当年法国著名的“毛派”知识分子、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却被中国思想界当作“走出文革”的旗帜一样荒诞……

来源:观察者:https://www.observersnews.com/ZhengRuoZuo/2014_10_25_277746.shtml

郑若麟,太和智库高级研究员,文汇报高级记者,研究员。现为文汇报国际评论专栏撰稿人,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 法语翻译家郑永慧之子。 1990年至2013年任文汇报常驻巴黎和欧洲记者,常驻法国超过二十年。他的国际评论曾获中国新闻奖等多项全国性新闻奖和上海新闻奖等地方新闻奖。他的许多作品被法新社、BBC等外国传媒翻译成英、法文转载和评论。

2008年奥运圣火巴黎受阻,郑若麟孤身在法国各大电视台发声,舌战群魔,为北京奥运辩护。《欧洲时报》曾做详尽报道。2012年郑若麟在法国出版《与你一样的中国人》一书。国内媒体曾这样介绍,2012年在法国出版的有关中国的书,除莫言外,另一本受欢迎程度颇高的则是中国上海《文汇报》常驻法国资深记者郑若麟用法文撰写的《平凡的中国人》,号称是“法国出版的第一本由中国人用法文撰写的有关中国人的书”。

郑若麟在法国生活了近20年,经常应邀参加法国电视、电台举办的有关中国问题的讨论和辩论,也经常在法国媒体上发表有关中国的文章,从而为关注中国的法国民众所熟悉。法国著名的出版社德诺埃尔方面认为,作者以幽默的风格和轻松的笔调,叙述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很多对于西方人来说是难以理解的话题,作者在书中都能用西方人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娓娓道来,所描述的中国也更容易为人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