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为什么骚乱总是发生在法国?

《乌合之众》的主线探讨并研究了两个基本问题:个体是如何被群体淹没的?领袖是如何控制群体的。同时,其“多棱镜-札记”式的阐释则为社会心理学的入门者提供了很好的导引。

王子夔

(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博士生 )

2005年10月27日开的巴黎郊外骚乱,骚乱本身即持续了近20天,而其余波远未平息。骚乱起因是两个伊斯兰移民的孩子意外死亡,而情绪的闸门一旦打开,聚集成心理群体,认知强化为认同,引爆的却是移民、对社会政策不满者狂欢式的发泄。

1968年3月的巴黎大学南岱和校区大学生抗议的引子最终导致了5月6日起遍及全法的学生运动的爆发。思想解放,不满的激发,虽然在左派史家看来是失败的革命,但“五月风暴”扫过,直接导致了戴高乐政府的倒台。而激起之外沉淀下来的思辨回答,则成就了一代学人。
1871年“巴黎公社”,失败的革命,激情的人群以观念的一致同有序的职业军队的战斗。
1848年,席卷全欧洲的革命,对法国而言只是1789年大革命后的又一次余波,又一次的改朝换代。霍布斯鲍姆十九世纪三部曲的第一本《革命的年代(1789-1848)》即将年限划分于此。

1789年7月14日,法国大革命的开始。急火快攻,疾风骤雨,一幕又一幕的变局。不断的破与立的线索之下是挺身而出却不知向何处去,不知该支持谁就遭时势所弃的群众,塑造领袖并同时将自己的意志膨胀到公权的群众。“多数”的个人观念的集合,生出了一个又一个利维坦式的“怪胎”……

为什么总是法国

为什么总是法国?想来勒庞在写作《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之前定会有此自问。而他的后人如我们,拿着《乌合之众》也定会对比勒庞的叙述,首先审度自己的国度和造就这本书的国度。即使如社会心理学这样普适的社会科学也是有自己的国度的。

《乌合之众》脱胎于法国大革命的记忆,在沉淀了作为分析对象的革命事件的感受后,经由记忆得出的分析与论断。具体而言,就是在革命的理想-浪漫主义之外,之上,作现实主义的判断。而因为在革命之外,之上,这样的判断又难免有意无意地走向现实主义的极端 。

而糟糕的是,英译本又在书名的翻译上“自作聪明”地强化了群体无意识之劣,而忽视了勒庞由革命心理研究而尽量不带预设(判断性的预设)探究群体形成与运行的那一点点努力。于是,我们读到的是《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而不是由法语直接而来《大众心理研究》。
勒庞发现并按照自己的理解梳理分析了群体心理,却无法阻止它们的发生。勒庞之后,虽然人们在他的引导下对群体心理有所认识,却不可避免地各取所需地认识或者“利用”群体。于是在观察者,研究者对群体心理认识更透彻,分析更深刻的同时,革命者却引用着相同的话语从另一个视角推动群体的强化:通常是“理论”。

它们实质是观点乃至只是说法,却以意见领袖乃至观念领袖的神化形式出现。而这种“正-反”相对的论调却远远没有达到“合”的认同,只有“理性”与“群体无意识”相互攻歼。而关于个人心理“凡事预则立”的观念与群体心理“凡事不破不立”的判断间往往只能证伪对方,却很难证明自己。而在更多的时候,个体对群体的表述以及群体对个体的评价往往是很难完完全全归于“正”或是“反”之列的。

如在《法国1968:终结的开始》中,汤姆•奈仁撰写的那一部分“为什么会发生”中写道:“五月‘事件’给我们最浅明的教训之一就是行动实践要比理论涵养或预知未来更重要得多。在五月事件的高涨集体行动里,实践宣领先并主导意识。 ”其中对这次行动的赞许与否,对群体的评述正反与否,已经很难归类了。
在上文提及的“法国记忆”的连绵性之中考察勒庞笔下的群体心理,按照勒庞的框架,并扩大或者缩小地处理他的论证,或许更具有说服力。
法兰西的历史是相当具有群体传统的历程。长久以往的群体组成与特质的相对稳固与群体间的疏离 ,使得原有群体间的藩篱一旦松散,作为社会行动物的个体在重新寻找与建构认同的过程中,各种因素的影响与争便是大众心理产生的温床。

而灌输式的教育,按勒庞所言,即是打破原有藩篱,而又不完全地模塑某些认同,使得个体认知紊乱,进而诉求形成群体的过程 。
而且,一个思考者众多的国度比一个思想家的国度有着更多的变数。

《乌合之众》的启示

作为群体心理学的开山之作,勒庞围绕“群体低智化”这一核心认识,经验性地探讨了群体心理的产生与运行。


《乌合之众》的主线探讨并研究了两个基本问题:个体是如何被群体淹没的?领袖是如何控制群体的。同时,其“多棱镜-札记”式的阐释则为社会心理学的入门者提供了很好的导引。而对于其他学科,作为立论框架的参考也提供了得以各取所需的参考。
读《乌合之众》看人文社科,更多的是得到启示性的视角与切入点。它迥异于《心灵 自我与社会》来自内部的缜密推演,也不同于《日常接触》中贯穿内外的“场”与“角色”。而新闻的角色,也是新闻人的角色,正是如《乌合之众》那样从外部,告知并引发分析思考。
而勒庞在此对分析思路的组织的线索性又为针对具体事例,进一步的联系背景分析;或是跳出来,从更抽象的视角解析问题提供了操作的可能。

《乌合之众》的局限
作为一本引出思考的作品,《乌合之众》亦有不少其未尽其意之处。入门与启示之外:

有历史,或者没有历史。这或许是在阅读《乌合之众》的过程中最经常困惑的一个问题。全书评述的展开即从现象切入,讨论“群体的一般特征 ”。之后的陈述虽然也提及了群体意见间接因素与直接因素 ,但更多的是棱镜式组合,而非线索式的回顾。
而研究手册式的框架结构,也使得本书中的论述常常是点睛式的“顿悟”。作为“质的实证研究报告”,勒庞经验的解说恰到好处,而作为研究,或许只能是阐释之初的序曲。
对于群体心理,《乌合之众》提出了现象并陈述了它们的运行,即“如何”。而观点背后的思想则是一片留白,无关道德。
相比之下,思考者勒庞之后的探讨则有着更大的参考价值。如基督教现实主义大家尼布尔的《道德的人与不道德的社会》可以说从伦理与哲学的角度解释了群体与个体间的关系。而且明确提出了影响群体共识的个人之外的整体性因素/变量。

《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属于法国,群体心理研究的启蒙和启蒙中的群体心理研究。
我们拿来还是用作启蒙。

参考文献:
[法]古斯塔夫•勒庞著,冯克利译:《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年
安琪楼•夸特罗其,汤姆•奈仁著,赵刚译:《法国1968:终结的开始》,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
[英]埃瑞克•霍布斯鲍姆著:《革命的年代(1789-1848)》,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
[美]莱因霍尔德•尼布尔著:《道德的人与不道德的社会》,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年

本文系作者旧作

来源:2017-04-21 士派纵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