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何宇红专栏

何宇红: 2021年“伪隔离”随笔

2021年4月5日,我经过了疫情特殊时期下的各种艰难险阻,终于搭乘中国东方航空公司的MU570航班从巴黎起飞抵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这天是中国传统中的清明节,恰好与我回国的原因有某种天意般的契合。有一刻我在想,或许是妈妈在天之灵所做的刻意安排?穿过万米高度的天空,遥望窗外瞬息万变的云海,我知道妈妈在天上看我,我感到与她从未有过的接近。两年未见,她的骤然离去,她的这种与我相见和告别的形式,是否想告知她有生之年无法言表的寄语,还是在责怪我们无法领悟她对我们所给予的爱和期望?

十四天的隔离,过的很快,也过的很慢。过的很单一,也过的很丰富;过的虽孤独,但并不寂寞。萨特说,如果你独处时感到寂寞,这说明你没有和自己成为好朋友。在这一点上,我非常同意老萨,我不敢说我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但至少我是我自己最靠谱和忠诚的伙伴,这也是我总是乐呵呵”没心没肺“的原因。隔离期间,我也收到了大家发来的诸多信息,有带着好奇心的咨询,带着爱心的细致的生活关怀,带着另一种关爱的精神慰籍和聊天(终于有空余和完整的时间可以静下心来跟朋友们聊点像样的话儿了)。于是,以飨读者,写下絮絮简言;亲们得暇品茶,赏光览文,慢啜卷趣。

取名“伪隔离”,是因为,对我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隔离;最多也就是多花了些钱,换了个地方继续写邮件,打电话,做文案和码字儿罢了。

到达

四月五日下午,飞机降落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跟巴黎戴高乐机场一样,机场国际航班区域都是空荡荡的。有专人专线引导检查,出关,取行李……尽管上飞机之前已经有了PCR和IGM的检测结果,但落地之后还是要求再做一次核酸检测((鼻检和咽检)。鼻检操作很深,比在法国的深多了;但碰到熟手,一点都不痛,我有运气,正好碰到一个师傅正在带徒弟,我坚决要求“师傅”给我做。咽检很难受,差点吐出来,测了三次才结束。去往隔离酒店的分配完全是随机安排的,按隔离后的去向我们被分成三组:留在上海本地的,去往江苏一带的,和去往其他省份的。于是,我被分在第三组(我的下一站是深圳)。然后,又一次重新验证健康码,等候不到半小时之后,面包车来了;我们被叫着名字一个个儿地排队上车,那招呼咱们的年轻人很像幼儿园校车的管理员。管理员把我们的护照也没收了,我们都乖乖儿的,带着口罩,低着头,像一个个机器人儿,连互相瞟一眼的欲望和力气都没有。我注意到,“押送”我们的车辆有一个特殊的名字,叫做“应急保障车”。说实话,我有时真的非常非常佩服人们在这方面的创词天赋。

隔离地

隔离地点是上海市闵行区的全季酒店,我们是到了目的地后才知道的,之前则没有任何通知。这里离浦东机场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但离虹桥机场很近。坐了11个小时的飞机,加上前后的各种折腾,大家都累得懵头晕脑的,于是感觉车子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车上大概有三四十号人吧,年轻人居多(介于20-35岁之间)。大家争相下车取行李,因为谁都想赶紧找个床躺下来呀。我已经过了累的那阵子难受了,于是赖到最后一个,躲在门外抽口烟。酒店门口有两个白衣“太空人”在把关消毒,把我们从头到脚,从行李箱到背包手提袋全部用喷雾器扫过几遍。同行的一位姑娘说,我们是人还是病毒?…继续检查健康码,然后是付款,填表,叮嘱隔离规定和注意事项等等,还算井然有序,那么多人很快就弄完了。酒店周围环境也算不错,比想象中的安静。幸运的是,房间挺大,至少有四十平米吧,卫生状况也算过的去。窗外视野开阔,十四天的禁闭至少在空间上是可以趟得过去的。

作息

作息时间全乱套了。

主要是因时差和隔离硬性规定的作息时间表而造成。

我从进了酒店就没有再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每天无论几时睡,夜里一准三点或四点醒,然后到了六七点刚要迷糊过去了,就有人敲门来量体温。吃了早饭,很想迷会儿,但难!很难!好不容易刚开始有了睡意,又到了中午量体温的时候了。然后就是吃中午饭。那吃完中午饭还睡不睡了?我在房间里打转,徘徊,纠结……开始几天以为可以任由睡意来或许会好些,结果一有睡意躺到床上了,又睡不着。然后就决定反着来,故意白天不睡觉,觉得这样可能晚上就会疲劳了,能够早点睡,结果呢,晚上仍然睡不着(因为法国那边正白天呢)!22点或23点上床,半夜才能(好像)睡着了,接着就是1点半醒来一次,3点半再醒来一次,然后就是睁眼到天亮!一直到7:30有人敲门送早餐……挨到第9天,实在坚持不住了,正好在微信上碰到一位巴黎的朋友,她建议我用用美托拉宁(褪黑素),并帮我这个“网购盲”直接下了单。当天下午就收到了。吃了两三天才稍微有了点效果,那时已经是隔离第13天了。但不管怎样,突然觉得能连续睡上四个小时,是一件多么幸福而久违的事情。

饮食

饮食总的来说还可以。典型的上海口味,甜口,清淡。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油,而且量大。不知道这酒店的烧菜师傅怎么想的,是准备把我们一个个喂肥喂胖,隔离结束后走不出房间门儿吗?我跟旁边的“隔友”米歇尔开玩笑说:这人肯定跟美女有仇!她说,其实量也不算太大,可能是因为各人饭量不一样,分配起来麻烦;这样给多一点,他们省心。行吧!反正每天我这里的饭菜至少浪费一半。最喜欢的还是他们的早餐,全是我爱吃的:米糕,麻球,花卷,小菜包,春卷,烧卖,豆浆,酸奶,咸菜,稀饭…..味道还算正宗,比巴黎的好吃。其他的,早餐和晚餐,内容基本一样。每顿荤素搭配,有鱼有肉有水果。水果永远一样:或橙子或香蕉。我吃腻了,全积攒在那儿,成了一堆,很有隔离完了准备去摆水果摊儿的意思。房间有免费纯净水供应,第一天没注意,用自来水烧开泡茶喝,竟然拉肚子,这就是所谓的水土不服吧(上海的水还是漂白剂太多?)。另外,好在临出发前带了咖啡磨粉和简易过滤袋,可以让我这个“咖啡控”经受住了这两周隔离时间里的脑风暴。

运动

像在巴黎一样,我仍然将运动的时间定在傍晚七点左右(即吃晚饭之前)。运动内容为跑步,做操,跳绳。正好房间是长方形的,从这头跑到那头有大概十米,来回跑上十几分钟,也有1500米吧。为避免跑得无聊,就将手机打开放上音乐,不仅保持心情舒畅,而且音乐还可以帮助计时。以平均一首五分钟为单位,这样,运动的时间保持在半小时即六至七首曲子左右。这样每次运动下来,竟然大汗淋漓,心跳提速;健康指数和体重控制的效果是达到了,唯一不理想的,是本来想消耗体力有助晚间睡眠的,结果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战胜倒时差和因“心病”造成的轻度失眠。最后,因为大脑疲惫而导致的肢体疲惫,肌肉酸痛,到了第12天,我放弃了剧烈运动,改为慢走。甚为巧合的是,第11天跳绳的时候,绳子突然断了,这是否也是在告诉我得减低运动量呢?

时间

时间,对于这种全封闭性的隔离的人来说,原则上是一件必须面对的非常恐怖的事情;至少在被“关”起来之前,大部分人是这么认为的。但在我们经历了几次三番的隔离之后(主要是因为法国那位年轻的愣头青总统的顾前不顾后的各种决策而造成的),我们早已练就了一身的隔离经验和坚不可摧的防范抵御能力和承受力,十四天算什么?从2020初到今天,我们已经经历了三次四周-六周的封城隔离了!现在,我们的工作,学习,读书,唠嗑儿,做活动,看展览,购物,休闲…一并都已经只归总到一个地方:电脑。有了它,你再隔我个三周五周的,都不是个事儿。死猪不怕开水烫,就这么着吧。所以,当有人问我:“ 你还好吗?”,或:“ 要熬到头了吧 ”,“ 加油!”,“ 可怜的亲 ”, “ 辛苦了 ”等等等等时,我都跟没事儿人似的回复他们:“ 没事儿,好着呢,忙着呢,还行啊,时间都不够用,时间过的真快呀…”等等之类的。在法国,我是否学到了其它什么的不敢说,但“ 耐心 ”,我敢说,不管是跟以前的自己比,还是跟现在的你们比,呵呵,绝对杠杠的。

工作

到目前为止,在工作这一块儿,无论是一年多以来的各种全隔离-半隔离-真隔离-假隔离,还是这次的全封闭性隔离(有人把它叫做“坐牢”)对我来说,好像都没有太大的妨碍,这可能跟我的工作性质和弹性有关系。要说妨碍,也就是(用现在流行的说法)“线上”和“线下”的区别。线下活动确实少了,但线上活动却是从未有过的活跃。去年做了三至五个线上和半线上活动,至今还有一些后续工作没有完成。同时,也正在准备前期延缓和即将到来的几个项目。这些工作,都是可以在线上进行沟通和操作的。另外,有一本诗集翻译,和两本合作艺术类书籍也需要时间整理完成;隔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似乎更是成全了我们可以获得这种难得的安静的完整的时间。对过眼神了,确实是巨蟹座的,真的能“宅”!而且还能找出这么美丽的理由虐自己;据说,“自虐”也是巨蟹座的一大特征,呵呵。

写作

有个法国作家说过一句话:写作,其实是一种不被打断的说话。但我觉得,写作更是一种最好的与人相处的方式,当然这里的“与人”,也包括“与自己”。因为它可以让我们避免受别人情绪的感染,周边场景氛围的打扰,避免与人产生直面冲突而矛盾激化。它其实跟艺术家在工作室里画画儿或做雕塑,或跟科学家在实验室里做研究一样,是人们用自己所擅长的技能,展示每一个个体的生命轨迹,挖掘造物主的智慧内核,兑现大自然所赋予的潜在能量。所谓的“我思故我在”,大抵如此。换言之,写作,很多时候并不一定是要给别人看的,不求同不存异,自生自灭,不亦乐乎?如果能找到一两个知音,抑或更多的知音,那当然更好;就像庄稼的收成,农民们得到了一些意外的惊喜,可以籍此欢愉上一些日子,即使短暂,也是珍贵的。人类在成功啊幸福啊等等事件上,期待的东西太多了,整天架儿地勾着脖子追求天长地久,追求完美,其实那根本就是陷阱,一步一步地把自己儿套进去。那到底是黑夜里的群星璀璨,还是深渊里跟你对视的眼睛,自个儿掂量去吧。建议可阅读我隔离期间的撰文“我是绝对不会下船的”。

怀念

怀念,是永远也无法跨过去的坎;我们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因为我们永远也成不了“记忆只有几秒钟”的鱼。那么,为何不做个猫呢,没心没肺?是的,那天,是第六天,我俨然像一个奋发图强的勇敢的孩子,在房间里疾步行走,差不多把自己想象成阿甘了。可是,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几个阿甘?根本就很少。他的坚强是因为他的傻,还是他的傻成全了他的坚强?很奇怪,这个世界不缺聪明之人,为何一个傻人却成了我们心中的英雄?我停在房间中央,突然感觉妈妈就站在面前,我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那种。我知道我不坚强,我也根本不是阿甘。阿甘才是那个真正的猫,可以永远只重复那一个动作,静静地守着一个梦,与这个世界保持距离,无悔无怨。那几天,上海一直在下雨,细细绵绵的,典型的南方春雨,暖暖甜甜但又哀哀怨怨。那两天,我没能专注做事,只能坐在隔离房间的沙发里跟朋友微信里聊天,时间突然过得慢了下来,带出了一些伤感,抽丝般的,有痛,但不知在哪里。感觉心里骤然落下了泥沙,倒是轻松了些许。是的,伤感是人生的一部分,谁也无法躲得过去,而且还得学会趟过去;甚至有时会难免陷入漩涡,喝上几口带着淤泥的污水,呛得五脏撕裂。然后得继续或匍匐,或踉跄地前行;适时可以站起来,等待回到能够奔跑的一天。痛苦会一直在,就像这雨,停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现了,毫无预兆。其实它就是一直在,它是四季,它是天地,它是怀念。

交流

因为母亲的去世,与家人和朋友的沟通比以前多了很多。母亲,让我们捡起了疏离多时的亲情和友情,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功德和善缘”吧。加上隔离,更是多出了很多话题。隔离的第三天,我发现国内晚上七点半至九点半是大家交流的最佳时间(法国时间也正好,那里是下午三点)。我很快就适应了这个节奏,于是每天将这个时间段空出来与大家沟通和探讨。他们中间有家族亲戚,有老同学,有好朋友,有艺术家和策展人,有工作伙伴,或潜在合作者等等;甚至包括隔离之前匆匆结交的“隔友”(特殊时代的新名词)。跟这位住对门儿的隔友,我们几乎每天互通信息,对饮食和酒店里里外外发生的事情作出评价和调侃,包括同楼层里时不时地不知从哪个房间里冒出来的歌声。我们还设法分享彼此的零食,像地下党接头一样的约定好将食品放在房间门口的“牢饭”桌子上,彼此不见面,想像着对方戴着口罩鬼鬼祟祟地出来取“情报”…除此之外,我们还讨论国内与法国网站的设计逻辑和风格之差异,并由此展开与此相关的各种话题,一个“三十而已”的年轻人,能够感觉到她的教养,独立思考能力和自立,真不错。感谢“隔离”,让我对年轻人有了更多的期待。同时还要特别感谢关心我,想给我寄东西的朋友们,你们的心意实在让我感动不已,何德何能,借此请受仙姑江湖之行礼叩拜!其余的交流则一如既往,与同行讨论艺术,文学,女权,诗歌,博览会,艺术教育和艺术品交易等等等等。为此还写下命题作文一篇( « 不要把艺术家当炮灰 »),应两位策展人提议,做了一个隔离自拍的组图,源起“手诗”,我觉得也可叫“手势”,“手示”,“手事”,“手识”,“手释”等等;其实,说到底都是“手语”,一种见证,一种交流,真好。(参考文末图片)

阅读

这次离开巴黎回国,是我继旅居法国以来走得最匆忙的一次。我甚至带了一箱冬天的衣服,而忘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或接近二十度或接近三十度。胡乱往包里塞了两本法文书,其实也没脑子去读。好在这是一个网上阅读的时代,我们不缺读物。人们总在批评纸质书本阅读的匮乏,但“形式”永远都是人们为自己开脱的最直接和最容易的理由。网上阅读物和纸上阅读物里,难道不都存在着良莠不齐的问题吗?一切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选择和自制力。我们在面对一切新生事物时,有审慎意识是对的。但得看这种意识是建立在恐慌和畏惧,还是理性和冷静的前提下。前者导致的是一味的回避和抵制,后者可能是有条件的顺应和运用。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认识到这一点的。其实,我们谁也无法阻挡科技的发展和时代的脚步。关键是,一切新生事物的出现,都应该有与之相对应和与之相钳制的或法律条款,或意识形态和道德伦理上的制约力。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一个最好的时代也可能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是隔离期间所读到的两个”被罚“事件,一个被罚者是阿里巴巴,还有一个是卡车司机。前者被罚,犹如九牛一毛;后者被罚则丧失了一条性命。前者是垄断者,后者是被垄断者。如此滑稽和具有讽刺性!那么,谁到底才是真正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呢?没有看到更多有关的文章和点评,正像所有的网络新闻事件一样,第二天就被其他铺天盖地的更大的事件,或更三八的花边新闻所覆盖;很快,它们就给撞出人们的视线,给清出人们的思考。人们关心的是病毒和疫苗,以及郑少秋如何风度翩翩不减当年和甑子丹和十八岁少妻如何撒狗粮云云。话说到此,您该明白,用什么阅读还重要吗?如果我们决定了用“脚后跟”思考,那么就算我们通读了能够砸死人的全套百科全书或莎士比亚,也是徒劳。

思考

除去以上的相关思考,我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的面对”生死“的问题。这种思考如此地强烈,以致几乎贯穿在每一天,每一处,每一刻,每一秒。母亲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在整整两周的隔离时间里,我觉得她无时无刻都在。我怎么想都弄不明白,人,怎么就可以就这么没了?犹如大梦一场。她在弥留之际还有意识吗?她会想什么呢?她是悲伤,恐惧,懊悔,解脱还是平静?我坐在房间里,有一种无助和无力感。那种感觉,就好比一座你赖以生存,习以为常的山峦在你面前突然坍塌了,而你却没有能力将它重新堆积起来。每个人的生命都像这座山吗?我们度过的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意味着什么?人死后会去到哪里?这世上真的存在预兆吗?人与人之间真的有感应吗?从去年的下半年起,我会无来由的特别强烈地想念父母,特别是妈妈。我打电话跟妈妈说过这事,她说:“那怎么办呢,你现在回来也不方便。等疫情好些再说吧!”谁曾想,她的这个“再说”竟成了“永别”!要是我们相信那种预兆,或许我们至少可以挽救一些东西?更加离奇的是,在母亲得知患有晚期癌症的前三天,我的胃竟突然出了状况,只要一吃东西就疼得满地打滚。在后来的三周里,我奔波于医院,诊所,化验室,做了各种各样现如今医学界能够找到的检测,但没有查处任何毛病。我无法得知这是否是妈妈与我的心灵相通,还是上天给予的某种提醒,暗示我至亲的生命暗流涌动,危在旦夕?在母亲出殡前的一天(即这次隔离的第十二天),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一扇门,我去打开了它,但我看到的是一个没有出路的被很多障碍物堵着的墙,我看到房间的那头,但我却根本过不去……我被这个梦惊醒和震慑,脑袋里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我想起很久之前读过的叔本华,他说:人生其实犹如钟摆,总在痛苦与倦怠之间不停地摆动。我释然。因为别无选择。晚间,我在手上写到:妈妈走好!拍照。并写下:谨以梵语祈福母亲在天之灵安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享寿之时,以虚色身,且偿因果,且修福田;舍报之后,无用躯壳,無用躯壳,当作灰烬,归还苍天。无去无来,不生不灭。

解禁

解禁的前一天,酒店派人给我们做了一次核酸检测(仍然是鼻检和咽检)。第二天下午准四点,我们被宣布“刑满释放”,尽管我们至今未知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儿。我们每人得到一张纸,上面标有我们自此可以到处“流窜”的准许,理由是“阴性”,类似宣判无罪。出得酒店,我跟“隔友”米歇尔在门口聊了一个多小时的天,除了隔离的第一天,我们斗胆在房间里一起喝了一杯咖啡,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聊得很投机,我们甚至有点依依不舍。如果不是我要去虹桥机场赶火车,或许我会跟她一起留在上海,鬼混几天。我上了预定的出租车,离开了那个“囚”了十四天的地方,但并没有太多解禁后的轻松。是因为我并没有把它当作真正的隔离,还是我觉得即将面对我的,可能是更多的比这个更严重的无名状隔膜,疏离,禁锢和封杀?叔本华认为:“一个人只有在独处时才能成为自己。谁要是不爱独处,那他就不爱自由,因为一个人只有在独处时才是真正自由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超级热爱“独处”。但这种“独处”必须是自愿的,否则它就是另一种性质。所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自由,也没有绝对的“隔离”,更没有绝对的解禁,关键在于这个“禁”,它对于你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它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的一生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解禁吗?人跟人之间,人跟社会之间的隔离其实无时无刻无处不在;有一些解禁容易,还有一些解禁很难。

2021年4月23日写于深圳

 

作者简介

何宇红,法国亚洲艺术家联合会UAAF创始人。旅法华人作家、艺术评论家、策展人,资深媒体人,全法记者协会会员,法国独立民主联盟UDI成员以及国际女性运动的倡导者。组织策划过数十场国际大中型艺术展览、拍卖会等项目,撰写出版有长中短篇小说《请不要去教堂寻找上帝》、《乘着空空的帆船去流浪》、《夜眼》、《自杀者》等;音乐剧剧本《石头的家书》,艺术评论《将艺术镶嵌在生命的总背景之中》、《当代艺术的峰回路转》、《基弗:废墟神话的缔造者》,《马塞尔杜尚奖及其文化反思》以及世界当代著名艺术家的三十余篇访谈传记等等。作品及言论见诸于国际各种专业文学艺术杂志、网站及媒体诸如雅昌艺术、凤凰艺术、凤凰卫视、画刊、RFI(法广)、TV5(法国电视五台)、芙蓉、人民网、新华日报等等,文字除中文之外,已被翻译成英语,法语,俄语,西班牙语等语种。